一烛从风

峭崿崖巅,晓夜阑珊。
云露积压,湿冷刺骨,呼吸间都是水的气息。
簧烛攥紧手中的长刀,指关节捏得发白。刃上莹莹微光映照着她的面庞,看不透悲喜,只余决然。
她堪堪立于崖边,只要再往前踏出半步,便会坠入深渊。
乱风翻涌,云腾雾挪,卷起长衣猎猎。

「天南」出鞘,再无退路,必当舍命相杀。

簧烛解下遮蔽着双目的丝布,暴露出那骇人的空洞。风将眼眶里的软肉划得生疼,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…权当作是为我送行吧。
簧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,任由这泪滚落脸颊。
长风替她拭去满脸的泪痕,揉作水雾汇入云流。
她微微抬首,向着东方恒久地矗立,努力想象远方天将破晓的光景,可惜眼前还是一片的空洞虚无,再怎么努力睁眼也无法看到那熹微的晨光。

簧烛缓缓抬手,将霜刃逼向颈项。

那天,她终于明白了,一直以来苦苦寻觅的那个罪人,那个叛徒,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。
迷茫,绝望,不甘,然后是愤怒。
刻骨铭心。

只要我泯灭了,只要我消亡了,只要我不曾存在过…你就无法染指此间的一切。
休想操控我。休想蔑视我。

抵上喉间的刀刃抖得厉害。
心脏跃动的声音振聋发聩。

她回想起很多。

按理说,总得有遗书吧?结果打开录音备忘录,却不知从何说起,又或者说给谁听。卷轴细微的电子声在耳边嗡鸣,应和着长久的沉默。
现在转念一想,反正这些痕迹也得抹掉,写了也没有意义。
簧烛不由地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发笑。

怎么,这时候开始贪恋红尘了?
「天南」出鞘,已无退路。

簧烛不是没给自己留过退路。
她打通了九歌的电话,丢下一句“再见”,便任由九歌在另一边失控地喊叫了好久。

什么还有别的办法,什么莫要冲动。他根本就…根本就不知道…也没必要知道。不,应该说,我不能让他知道。
我不要再作为傀儡影响我身边的人了。
所以我轻笑着打断了他。
“哎呀,别这样声嘶力竭的啦…你会忘了我的。
真是自私,不是吗。
现在他应该在拼了命的寻找我吧?
今天的天气不错,他应该刚好能赶得上这里的日出云海吧。
好久以前的承诺了。
真是抱歉啊。让我最后再,最后再肆意一下吧。
很快就结束了。

我已无退路。

如霜似雪的刀光划过脖颈。
霎时间,殷红散遍,流风似凝。
割裂的疼痛只爆发了一瞬,取而代之的是窒息所带来的惶恐。
血液涌进破损的喉管,呛入肺中。鼻腔里满是灼热而腥甜的液体,簧烛张了张嘴,似溺水一般,本能地挣扎着,试图索要一丝空气,口中的血水却是怎么也吐不尽。
好痒。
簧烛不由自主地将已然麻木的双手伸向颈间,将伤口抓挠得皮开肉绽,愈发狰狞。
我不要死。

失血与缺氧压得头脑渐渐昏沉,簧烛终于支撑不住,向悬崖倾坠而下。

失重感。
风声。
一片虚无。
似是一瞬,又似是永恒。

预想中的撞击迟迟没有到来。于是她睁开了眼睛。

失焦而斑白的视线中,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。
因果交织,丝缕繁杂。
生物与非生物失去界限,过去与未来重叠在一起。可以细分到极致,亦可以将之视为整体。
此即「归墟」。
她终于置身于此。

生命随着血液流逝,肢体的麻木转变为疼痛。疼痛顺着血管蔓延,最终转变为一种怪异的感觉,似乎身体被无限分割,又似乎融于万物。
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很多,关于她漫长而短暂的一生,关于她未尽之事,关于她牵挂的,关于她执着的。
然而什么也抓不住。
她终于无可奈何又如释重负地伸展开身体,迟钝而濒死的大脑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。

似乎是“算了”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