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手

“唔!”
九歌迅速拉开距离,左手便探上眉骨间的麻痛,只觉有温热的液体涌出,很快便绕过了阻碍,顺着皮肤细微的褶皱渗到眼角。九歌低头看着掌中的一片赤红,手移开的瞬间还有血珠趁着空挡滴落,三两点滚落在地,溅起尘埃几丝。
糟糕。
糟糕!
两人心里同时一顿,岚雨还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,倒是九歌先反应过来,把刀塞给岚雨便奔到场边,翻出纸巾捂在额头上。血液迅速晕染开,纸张随着殷红的浸染微微皱起,似罂粟花瓣一般战栗着。九歌抿着嘴,不怎么觉得害怕,甚至连惊讶也没有,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冷静,唯一的担忧便是如何同娘亲掩盖自己偷偷对练的事实。
岚雨赶过来想帮忙,却发现根本搭不上手,看血水将九歌半张脸染得一塌糊涂,也不敢随便碰,手僵在半空中,只能连道对不起,问九歌有没有事。这话问出来岚雨自己都觉得傻。这出血量,怎么可能没事。
九歌却笑着道无事,手里抓着一团团浸透鲜血的纸,他对着玻璃权当镜子,粗略看了看伤口,又拿张干净的纸巾捂上。
年幼的孩子对于伤势的判断没有太多经验,也不知道何谓肾上腺素,因为感觉不怎么疼,便抱着一丝侥幸,以为只是皮外伤。
平日里和九歌相比,岚雨总是更成熟些。此刻,二人的角色仿佛调换了似的,明明是九歌受伤,慌张惶恐的却是岚雨,而伤员本人则镇定得跟个没事人一样,顶着满脸血渍就去找药箱处理伤口,甚至倔强地坚持自己拿着外套。
直到看着九歌失去痛觉般肆意摆弄着创口,翻出花白的皮肉来,岚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,自己应该带他去找医师。

九歌听着医师的说明,发觉伤势比自己估计的严重许多。他从未上过手术台,一听到要缝针,心里便慌乱起来,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岚雨。
岚雨皱着眉头站在一旁,耳朵耷拉着,显然这也超出了他的预料,他察觉到九歌的视线,先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,虽然里面也含了些踌躇,以及掩盖不住的自责。二人无言,直到医师一口气把手术流程和术后禁忌讲完。九歌愣神半晌,终于决绝的点了点头。
手术室外,二人并排坐在长椅上,眉眼中翻涌着各自的心绪。无影灯的强光被大门裁切得四四方方,正好框住了他们。
空荡的走廊上回响着远处匆匆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对话,瓷砖倒映中,细长而模糊的人影摇曳。时间被碾作灰尘悬浮在脚边,似永恒,又似须臾。
“岚雨?”
九歌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嗯。”
“汝不要太自责了。实战本来便是有受伤的风险的。”
“抱歉…”
“没事啦,吾真的没事。”
这话一半是在安慰岚雨,一半是在说服自己。
医师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门口,阴影下沉寂的眼眸闪动,无声地催促着。
“…那吾走了。”
九歌起身,深吸一口气。
他垂下眼眸,犹犹豫豫的想回头,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岚雨,终究只是顿了顿脚步。
铁门缓缓闭合,将光亮挤压得渐而细窄,最终在锁舌轻微的响动中彻底泯灭。

是夜,岚雨站在天台,借月光凝视着自己的掌心,指缝间的阴影随手上的动作而流动,如同活物般贴着皮肤,颤抖着,蛰伏着,等待云烟掩去月华,等待将他吞没的一刹。
像血一样。
岚雨压了压眉,猛然一握拳,似乎想将这阴影扼住。然而一松手,它便逃到手背上去了。
要是伤口再往下一点,眼睛就……
岚雨不敢想象这样的画面。夜风自四面八方而来,吹乱了他的心绪,凌乱的发丝拍打脸颊,视线一片模糊。白日里刀锋切入皮肉的感觉还烙印在脑海中,如此轻易,不比划破锦缎费力多少。
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的攻击有多么危险,与师父训练时甚至还觉得手中光刃缓慢而无力。直到他亲眼看着九歌满脸满手的鲜血。仅仅是软刃中脱出的钢丝,就能造成这样的伤势,这便是刀剑的力量。
这也是我的力量。
一着不慎,就可能波及他人。
内心隐约的不安第一次明晰起来,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担忧什么。
像这样。
他佯装握刀,借风为刃,向面前的虚空挥砍而去。
像这样,就能轻而易举地伤害到他。
岚雨抬眸,正见月轮撞入层云,天光一瞬黯淡。他虽然年幼,但自然也是知道,自己同九歌走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。对自己如此,对九歌更甚。
若真有一天,当族人逼迫他将刀锋对准九歌时,他又该如何抉择呢?
作为商人的孩子,他从小便明白得失相生的道理。
岚雨可以将自己的一切作为筹码,下注一场豪赌,唯独不愿将九歌摆上天平。